星期天的午餐

佚名

他們都說我是個有福氣的老人。每週日，兒女們都會帶著孫輩來安老院接我出去吃飯。護士小姐總說：「陳婆婆，你真好命，子女這麼孝順。」我總是笑著點頭，心裡卻泛起一絲苦澀。是啊，我看起來是多麼幸福，老伴雖然走了，但兒女們每個星期都來看我，帶我出去吃飯，孫子孫女們圍在身邊，熱熱鬧鬧的。可是，這種幸福，為什麼總讓我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呢？

今天又是星期天。我早早起床，換上最體面的衣服，坐在床邊等待。這是我一週中最期待的日子，卻也是最煎熬的時刻。我數著牆上的時鐘，聽著走廊的腳步聲，生怕他們今天不會來。上個星期，兒子因為工作忙，遲到了半個小時，我坐在這裡，心慌得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樣。我怕他們不來了，怕他們覺得來看我是一種負擔。可是，我又怕他們真的來了，因為我知道，他們來，並不是因為他們想來，而是因為他們覺得應該來。

「媽，我們來了！」大女兒的聲音總是那麼爽朗。我連忙起身，卻因為動作太快而一陣暈眩。兒子趕緊扶住我：「媽，慢點，別急。」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味，想必是剛才在樓下抽了一支才上來。他最近壓力很大吧？我聽護士說，他公司最近在裁員，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。可是，他從來不跟我說這些，他總是笑著問我：「媽，今天想吃什麼？」

餐廳裡，孫子們低頭玩著手機，偶爾應付幾句我的問話。女兒們忙著點菜，兒子則在接工作電話。我看著這一桌熱鬧，卻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。他們聊著工作、學業、房貸，我聽不懂，也插不上話。我只能默默地吃著碗裡的菜，偶爾抬頭看看他們，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。

「奶奶，這個給你。」小孫女把一塊叉燒夾到我碗裡。我感動得差點落淚，卻聽見她小聲嘀咕：「快點吃完就可以回去了，我還要趕補習。」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。原來，她給我夾菜，不是因為她想關心我，而是因為她想快點結束這頓飯。我看著碗裡的叉燒，突然覺得它變得那麼難以下嚥。

上週，我無意間聽見兒女們在走廊爭吵。「安老院的費用太貴了，我們是不是該考慮便宜一點的？」「媽住慣了這裡，換地方她會不適應的。」「可是這樣下去，我們自己的退休金怎麼辦？」我握著筷子的手在發抖。原來，我的存在已經成了他們的負擔。我想起老伴臨終前的話：「阿英，要好好活著，別給孩子們添麻煩。」可是，我該怎麼做才不算添麻煩呢？我是不是應該主動提出換一家便宜點的安老院？可是，這裡的護士對我很好，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，如果換了地方，我會不會更孤單？

回到安老院，我躺在床上，望著天花板發呆。護士進來量血壓，說我最近血壓有點高。「陳婆婆，是不是有什麼心事？」我搖搖頭，卻忍不住紅了眼眶。我能跟她說什麼呢？說我覺得自己是個負擔？說我害怕兒女們不再來看我？說我每天都在擔心，擔心他們會不會有一天覺得我太麻煩，把我丟在這裡不管了？

夜裡，我夢見自己回到了老房子。老伴在廚房煮飯，孩子們在客廳玩耍。我聞到熟悉的飯香，聽見歡笑聲，感覺那麼真實。醒來時，枕頭已經濕了一片。我摸著冰冷的床單，心裡空蕩蕩的。那些日子，再也回不去了。現在的我，只是一個住在安老院裡的老人，每天等著星期天的午餐，等著兒女們來看我，等著他們給我一點點的關心和陪伴。

可是，這種等待，真的有意義嗎？他們來看我，是因為愛我，還是因為責任？我分不清，也不敢問。我怕問了，會聽到我不想聽的答案。我只能默默地接受這一切，接受他們的關心，接受他們的疲憊，接受他們的抱怨。

有時候，我會想，如果老伴還在，會不會好一點？至少，我還有個人可以說說話，可以分擔這份孤獨。可是，他已經走了，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，面對這漫長的日子。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，也不知道未來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。我只知道，每個星期天，我都會早早起床，換上最體面的衣服，坐在床邊等待。等待他們的到來，等待那一頓午餐，等待那一點點的溫暖。

可是，這種等待，真的能讓我感到幸福嗎？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每當他們離開的時候，我的心就會變得更加空虛。我看著他們的背影，心裡充滿了迷茫。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，才能讓這份幸福變得真實一點，才能讓自己不再覺得是個負擔。

或許，這就是老年的無奈吧。我們擁有很多，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。我們被愛著，卻又覺得孤單。我們被關心著，卻又覺得自己是個麻煩。我們等待著，卻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。

星期天的午餐，依然會繼續。我依然會早早起床，換上最體面的衣服，坐在床邊等待。可是，這種等待，究竟是什麼呢？是幸福，還是孤獨？是愛，還是責任？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，時光像沙漏裡的沙，抓得越緊，流失得越快。而我，只能在這流逝的時光裡，繼續等待，繼續迷茫。